復歸社會,抑或更加遙遠?

潘正正 / 監所參訪計畫訪員

六月三十日的下午,我們一行17人,在台北監獄副典獄長和各科室主管的導覽下,參觀了北監從工場、技訓班、補校、舍房、違規房,還有炊場、醫療中心在內的硬體設備。雖然很遺憾地沒能直接與受刑人進行訪談,但過程中監所人員也盡其所能地回答我們所提出關於受刑人的生活勞動衛生醫療條件,還有北監戒護申訴狀況和管理人員的工作狀況等等撲天蓋地而來的各種問題,還舉行了參訪後的小座談。原訂四點結束的參訪,到了五點半卻還有回答不完的問題,北監還續以Email的方式做出回覆。這趟參訪除了對二代健保後,一般受刑人醫療條件的大幅改善印象深刻,也確實讓我們對監所狀況有了初步但比較全面的了解,還感受到北監對公民團體開放的許多善意。

但是參訪回來至今,我始終惶惑於要如何跟未曾去到那裏的人去描述監所內的狀況、如何傳達我對監所的印象。在那麼多的細節裡,我最想說什麼?是雜居房裡,四五坪的空間,沒有門沒有自動沖水設備的廁所?被給定編號鋪位晚上要頭腳交錯睡以爭取空間的15~18個、以前曾到22個人?舍房內過了晚上七點就不再供水的水龍頭?單側窄窗上唯一的抽風機?還是怕水桶蓄下的水不敷使用,沒法沖廁所則整房同學除了悶熱還得忍受異味,要儘量憋到隔天下工場才上廁所的受刑人?或者我該提的是每週除了例假日以外天天下工場,絕大部分的人每個月只能拿到不到兩百塊錢?還是就算如此,與週末待在舍房內的擁擠無措相比,還比較喜歡週間上工的他們?又或者是違規房那一坪半不到,靜坐就已經幾乎塞滿、不敢想像晚上要怎麼就寢的六個人?還是在違規房外走廊上就能感受到的濕度溫度差、複雜的氣味?

管理人員明確表示,違規房惡劣的條件,確實是他們管理監所重要的手段。倘若有人企圖自傷、私藏違禁品或有諸如拒絕作業、不服管教、濫行申訴或與他人衝突等擾亂秩序之虞的情事,就會被送違規房,情形嚴重時還會上戒具。可是我能大力批評監所方何以如此不人道嗎?與歐美日監所管理人員:收容人約1:2 ~ 3、中國也有1:4的人力比例,台灣卻是落在遠遠不及的1:14。以北監為例,日間一名戒護人員要負責管理160 ~ 180名受刑人,夜間則在300 ~ 400名之間。137%的超收的直接後果,就是北監只能將可能調配的人力都投入最基本的戒護之中,而教誨與工場作業主要都成了配合秩序管理的一環,失去了輔導關懷受刑人、幫助他們將來復歸社會的積極目的。

我們去的那一天,三千七百多個受刑人,除了在違規房、在候診及等候接見或正在進行輔導課程的少數以外,大多集合在工場;但為了給我們留下整齊寧靜的印象,工場並沒有在運作,所有的人只是坐在自己的位子上,靜靜地看著我們這群吱吱喳喳,想著要把握時間問問題的局外人走過。當下雖未發現但卻慢慢察覺,監所印象最懾人的,並不是它的環境給了我們什麼感覺,而是恰恰相反,感受的缺乏。我想監所的環境問題正是它實際承襲軍事化管理所可能衍生問題的變形。俗諺說到好男不當兵,因為軍事管理以政治教育配合種種磨練樹立上級命令的絕對權威,在特殊狀況甚至要讓人去殺人,要讓人生命受威脅也不動搖。但絕對權威所可能衍生的荒謬黑幕遠非一般社會經驗所能想像。而受刑人甚至監所的管理人員都無法拒絕軍事化管理帶來的麻木,甚至會以不去感受來面對眼前的處境,以此保持平衡。然而或許該追問的是,就算走出了牆外,在面對社會的壓力之前,這種情感上的壓抑疏離,是不是就已先成為了重新回歸家庭與社會的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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