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待、我相信 / 蔣英珍

遠遠就看見頂著娃娃頭的怜惠牽著個小男孩在看守所的門口等候,我心猜想那是浩浩吧,因為之前在怜惠的圍牆手記中讀到有個會逗帥哥哥(林勳)開心的小孩兒,文中敘述出的童言軟語可人的讓人很想認識這個小小孩,於是我很精神的叫了他一聲:「浩浩」。

   果不其然,那是浩浩,但是他今天的精神似乎不好,聽怜惠說是因為腸病毒的關係,所以前三天都發了燒,今天退了燒,而且情況也好多了,所以才帶他一起來看守所探望建和他們。

  在等待室中,怜惠講起了浩浩的「請願史」。浩浩現在四歲,但是在他一歲六個月大的時候,就被媽媽抱著到高院去為蘇案請願。看到武裝持槍的鎮暴警察,這小孩兒非但不怕,還對大型的鎮暴車好奇十分而伸手摸弄探索,而今天在等待室或會客室中,浩浩也摸摸弄弄這兒那兒,在圍牆裡沒有一絲的不安和焦慮。當換證登記室的電動鐵門鏗一聲的開始滑動時,戶外的光亮進入了室內,浩浩的眼中也閃耀了光芒。

  今天我的前面坐著是阿勳(莊林勳),第一次和他交談,因為不熟稔,所以氣氛有點生疏又夾雜著些許的尷尬,只好從天氣中漫談起,北台灣真是悶熱,今天一下火車,一股悶熱的氣壓就迎面而來,讓居住中部的我十分氣悶,看看林勳的手臂已經冒出了細細的汗珠,問他牢房裡可有沒有風扇或是空調的設備,林勳做個鬼臉,接著說起了英國的監獄比起台灣人道,每個牢房中都有個人電腦。看他不勝嚮往的樣子,心中卻覺得難過,其實哪是這樣,儘管福利再好,仍然是不會有人願意捨棄自由而被困在幾坪大的精緻裡,只是日子難過的時候,不苦中作樂實在難熬。

  聊起了林勳的故鄉基隆,而趁暑假時期我正打算要出海一趟,所以就告訴了林勳出海後打算做些什麼,說著,林勳突然打斷我:「飛機、船,我都沒坐過。」我被這樣的話打斷後,竟然不知道該怎麼接續剛剛的話頭,我和建和、秉郎、林勳三人同齡,但是他們從十九歲的被補、審訊、八年的牢獄歲月中,我們的生命軌跡並列,但是卻沒有共同的世代經驗。我實在不知道怎麼去應對林勳的「飛機、船,我都沒坐過。」或是秉郎信中所寫的:「看你的課業好像很繁重,大學生活不是應該很輕鬆嗎?唉,現在想想,如果當初去讀大學不重考就好,不過,我大概沒有什麼機會去體驗了吧」!

  轉頭看看浩浩,他正坐在怜惠的懷裡,喝著建和給他的汽水。今天建和他們三人一來,精神氣色看來都極佳,還抱著一瓶法警請客的可口可樂請了浩浩喝,一時好像讓建和作東請客,主人般的佈茶備酒殷勤招待來訪的朋友,這樣的熱鬧讓會客室的冷硬線條似乎柔軟了起來。

  這林勳趁隙跟浩浩比了個V字型的手勢招呼浩浩的注意,我問浩浩要不要換到旁邊來跟帥哥哥玩?剛病癒了的浩浩一下午來一定很累了,加上和我還不熟悉,所以沒什麼反應,我告訴林勳,浩浩因為生病了所以今天精神比較不好,林勳很自然的就流露出他的心疼與關心,忙問是怎麼回事。從蘇案的檔案資料中,林勳應該已經是伯父級的排行,因為他的弟弟國勳已經有了個小女兒了,如果林勳的人生沒有遭到如此橫逆的話,現在的他也許也有了一個甚至兩個或更多的孩子,讓他可以用全心去呵護和照顧的吧!

  浩浩與林勳,兩個男子,一個四歲一個廿七歲,卻跨越年齡而真心的喜歡彼此,這就是所謂的「忘年之交」吧。

  圍牆雖然高聳,司法儘管顢頇,但是卻抹滅不掉人性中光明的溫熱,在林勳看浩浩的眼睛裡,在建和開朗健談的言語裡,在秉郎靜心聆聽的微笑裡,這種可貴,在他們那裡,外加的蠻橫和汙衊都是無法奪去的。

 靜待著這三人回家的一天。

<台灣副刊>, 1999/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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