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tal Lies under Total Trust:無法全面監視的良知與抵抗】
「在我演出的場合,你們永遠都是自由安全的。」這是擁有不少台灣歌迷的文青女歌手張懸(本名焦安溥)在 2024 年台灣高雄《打狗祭》音樂表演中,試圖挽回台灣歌迷的發言,因為這位曾經關懷社會議題且被中國封殺的台灣歌手,竟然在 2024 年中國國慶日微博發文祝賀「新中國」,傷透無數歌迷的心。「自由安全」在台灣幾乎日常到沒有人會強調,但在中國卻是完全不相容的狀態,在中國境內,想要享有自由就等著被消失、失去人身安全,但在中共「雪亮工程」所打造出來無所不在的 CCTV 監視與建構社會信用制度的各資料庫中生活,信中共跪習近平者絕對安全,如同《人民日報》曾說中國遍佈全國的監視錄影機「天網」就是「守護中國百姓的眼睛」,但絕對安全所犧牲的也就是作為人最可貴的自由。張懸在中國的演出場合,她究竟如何保障歌迷的自由與安全?
張嘉玲導演的 2024 年作品《全面監視》(Total Trust),就是一部讓你直面中共「雪亮工程」之實際運作的紀錄片,影片中也反差地透過三組生活在中共極權統治底下、卻仍以實際行動堅持抵抗自由的維權人士,這三組亂入中共完美舞台的真人是誰,他們是揭開中國 #metoo 運動的中國獨立記者黃雪琴、以及陳紫娟和李文足,兩位堅毅不屈的女士及其孩子,四處奔走營救她們的丈夫――兩人同時也是身為中國維權/人權律師的常瑋平、王全璋。她們的存在與整個極權中國極端格格不入,她們的抵抗其實一點都不基進,她們只不過是像個人一樣活著、並出於本能地對不公不義發聲。她們的抵抗行動如果發生在台灣,其實一點都不吸引人,也缺乏創意,但我還真希望她們可以來台灣生活,因為像個人一樣活著,不應該如此艱難與痛苦。他們的存在映射出中共這種反人性反人類的全面監控體系之中,早已存在最終將讓監控體系崩潰的「程式錯誤」(Bug),因為在中共的全面監控底下,必有發光的良知與抵抗,是任何極權政府皆不可及的領域。
《全面監視》是一部會令在台灣的我們極度不安的影片,因為影片中不曾實際出現,但卻無所不在的權力核心,就是想要全面併吞統一台灣的極權中共政權,而這個政權已經在中國境內完全實現了經典文學作品喬治.歐威爾《一九八四》與阿道斯.赫胥黎《美麗新世界》的虛構世界:在「進步完美」社會中的老大哥監控眼底,沒有人可以擁有獨特的人格,這個國家社會裡沒有作為人的「人」,只有被獨裁者認可的「單位」。
更令人不安的是,張導在紀錄片中置入高比例描繪極權中國下光鮮、富裕、便利、祥和、繁榮的完全反人性日常生活。尤其是訪問山東榮成市的網格管理員的片段,全面監視不僅僅是倚靠現代科技的監視,人與人之間的彼此監視,更把任何可能逸散的自由空氣都抽離成真空狀態,此時的人扭曲成為社會信用加分與扣分的動物,當社區志工加 50 分、向政府申訴扣 50 分、但抗議只扣 30 分,而這些被共產黨定義的人生分數,不僅僅定義了這個特定個體的「社會信用」高低,就連其家人也會受到連帶的影響,就像疫情期間,即使陳紫娟並無確診也無來自疫情敏感區,但僅因為是常瑋平律師的妻子,加上積極救援丈夫的舉動,其健康碼就被標註為黃色而那裡都去不了。
諷刺的是,當這個巨型的、透過當代最先進的 AI 人工智慧技術、人臉辨識系統所打造出來的監控舞台,竟然有突兀的三組真人亂入,完全攪亂了試圖操弄一切並全面監控的背後推手目的。當我們旁觀這三組人真誠流露的日常生活時,作為觀眾的我們,反而有點安心了,因為原來在極權中國底下,還有像個人一樣活著的抵抗者,彷彿他們的存在證明了全面監視一點也不全面,Total Trust 只是 Total Shit。陳紫娟明知救夫的社群貼文必定會被下架,仍不斷想突圍,兔兔對著老家巷口監視器詛咒痛罵的義憤,以及他對著監獄要求常瑋平立刻回家的哭喊,實在令人鼻酸。李文足在街頭與路人爭執,以及王全璋律師仍四處奔走為人維權的身影,他們不問加分扣分,只問蒼天是否仍然正義的抵抗,呼應了影片中曾出現的黃雪琴的一句話:「一秒鐘的黑暗不會讓我們成為瞎子。」
德國記者馬凱(Kai Strittmatter)描繪中國大數據監控的書《和諧社會》,用兩個章節具體描繪,中共如何以人工智慧升級統治的規模,並將這項科技結合改變人性與行為的社會信用體系,補足了《全面監視》紀錄片短短一個多小時無法言盡的國家監控體系,馬凱在解釋中共社會信用體系這一章,開頭引用了中國國務院社會信用體系的規劃其中兩句話:「讓守信者處處受益,失信者寸步難行。」就像張懸讓歌迷傷心一樣,曾創作《入陣曲》、能唱出「當一座城牆只為了阻擋所有自由渴望」為不公不義發聲的五月天,也入到極權中國當中國人去了,瞬間傷透了無數台灣樂迷不再相信「相信音樂」,當「相信音樂」的五月天阿信自我認同為中國人時,相信中共確實讓他和他的樂團受到巨大的(人民幣)利益了。然後呢?或許當我們還相信良知與正義,人作為一個人,才有辦法繼續走下去。而當我們徹底放棄了起草《世界人權宣言》的羅斯福夫人所說的正義、平等與尊嚴時,或許就沒有然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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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為台灣人權促進會資深研究員施逸翔
全文轉載在《台灣人權學刊》第七卷第四期 2024年11月,頁181~1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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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佳映娛樂提供電影劇照作為貼文素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