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為2024年9月6日台權會與法官學院合辦移民案件審理研習講座，由加拿大多倫多都會大學法學教授Hilary Evans Cameron遠距講授庇護法證明標準的場次。 紀錄：廖欣宜
《難民地位公約》一方面明文劃定保障難民與尋求庇護人的遷徙自由、宗教自由、司法近用、工作權、居住權和受教權等實體權利的門檻，另方面保留空間給各國自訂決定與調查的程序。這意味國家為降低決定的恣意性、提升其可預測性，需自主依一般法律原則與國際軟法設立正當的決定與調查程序。其中針對難民身分的證明標準，各國不可避免必須回應以下兩個問題：
- 事實的蓋然性要達什麼程度才能認定申請人是難民呢?
- 即使調查所有證據仍難以釐清事實時，應作成何種認定?
證明標準：哪種誤判比較嚴重?
在衡酌難民證明標準的嚴格與寬鬆程度時，必須衡酌「錯誤的拒絕申請」較之「錯誤的批准申請」哪個後果比較嚴重。這個概念可以說是刑事程序的基石。由於錯誤地將無辜者治罪比錯誤地讓犯人脫罪更嚴重，有罪判決必須奠基於毫無合理懷疑的確信。而當法官依法調查所有證據仍無法達成心證時，應採對被告有利之認定。依此法理，鑑於錯誤地否認將陷難民於險峻之地，庇護機制應對於難民地位的認定採低證明標準，以及「有疑為利尋求庇護人」的原則。這也是聯合國難民署（UNHCR）多番透過難民地位認定的指引手冊與條約解釋文件所強調的立場。
在加拿大的庇護機制中，聯邦法院是建置庇護申請人的可信度評估標準的關鍵角色，以下是其樹立的三大原則：
- 申請人的合理證詞可以是難民認定的唯一證據。其他證據的不存在，不至削弱申請人的可信度。
- 當懷疑申請人的事實陳述不符合真實，必須說明具體理由。
- 除非有相反證據，決定者必須假定申請人的事實陳述符合真實。
“When an applicant [refugee claimant] swears to the truth of certain allegations, this creates a presumption that those allegations are true unless there be reason to doubt their truthfulness.” Maldonado v. Canada (Minister of Employment and Immigration) [1979] F.C.J. No. 248
“The Board would act arbitrarily, in my view, if it chose, without valid reasons, to doubt the credibility of a witness. If an applicant swears to the truth of certain allegations, that, in my view, creates a presumption that those allegations are true unless there be reasons to doubt their truthfulness.” Villarroel v. Canada (Minister of Employment and Immigration), [1979] F.C.J. No. 210.
不可靠的臆測
加拿大法院奠定了大量事實調查的原則，指引決定者遠離不可靠的推斷方式。以下是幾項重要指引：
- 記憶：決定者不應期望尋求庇護人能完整的回憶創傷事件。一種被稱為「武器效應」的現象即在說明當一個人意識到有武器出現時，其感官對周圍環境的注意力會被排擠。此外，研究顯示記憶是可塑的。期望尋求庇護人能準確記住日期或事務的細節通常是不切實際的；一般人即使是對於熟悉的物品，也不見得能有鉅細靡遺的描述。
- 創傷症狀：決定者應謹慎避免將創傷徵狀誤解為有隱匿或虛偽意思的跡象。
- 情感表達：不同個體在描述創傷事件時表現出的情感程度差異很大，決定者不應妄下定論。
- 翻譯：決定者必須考慮到當事人陳述的矛盾或不一致性可能源自翻譯。
- 提出申請的時間：決定者不應假設所有尋求庇護人都會盡速遠離危險或尋求庇護。除了可行性因素，社會文化亦會影響個體對於危險的感知、對體制的信任，進而導致個體逃難與尋求庇護的時程。此外，決定者不應基於當事人在危險環境的適應能力，淡化客觀危險的嚴重性。
- 受害原因：決定者不應假設加害者的行為是理性且可以被解釋的，甚至要求尋求庇護人詳加說明加害人的施害動機。
“It is an error of law “to require an applicant to prove that agents of persecution act rationally or justifiably.” Taboada v Canada (Minister of Citizenship and Immigration), [2008] FCJ No 1395
“One cannot understand how the tribunal expects the applicant to explain logically the illogical actions of the authorities.” Valtchev v Canada (Minister of Citizenship and Immigration), [2001] FCJ No 1131
- 社會常識：決定者應避免在評估尋求庇護人陳述的合理性時以自身的社會文化常規為參考基準。
“…actions which appear implausible when judged from Canadian standards might be plausible when considered from within the claimant’s milieu.” Chen v Canada (Minister of Citizenship and Immigration), 2014 FC 749
正當的程序
為落實正當程序原則，加拿大難民地位認定的聽證程序被要求符合下列事項：
- 申請者有權了解對他們的不利證據以及決定者對於其證詞的質疑。國家應確保申請人有時間準備回應，而不是在程序即將結束時被突襲。
- 國家必須確保不熟悉聽證語言的申請人能充分而有效的溝通。加拿大的移民與難民委員會因此提供免費翻譯服務。
- 國家必須針對有特殊需求的個案合理調整程序安排。決定者應盡可能打造讓申請人能安心表達的空間，留意申請人是否需要可信賴的人陪同、是否需要中途休息。
- 國家必須積極防免庇護決定不受外部壓力和個人偏見的影響。加拿大的立法者意識到移民機關的利益可能與尋求庇護人的利益相衝突，因此特設移民與難民委員會，性質為具獨立性的裁判庭。
延伸閱讀 Cameron, H.E. Refugee Law’s Fact-Finding Crisis: Truth, Risk, and the Wrong Mistake.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