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黃金涼日本辯論庭發言稿

夢想的起點:一切的開始  

我是周黃金涼,出生於昭和四年濱町。小學唸的是台南市末尾的末尾公學校,在四年級的時候,名字改為末尾國民學校,學校裡的老師也?身為台灣人的我們取日文名字,從此我有了另一個名字──政子。
  昭和十八年就來到樂生院,今年已經是第五十二年了,到現在大家還是政子政子的稱呼我。我的父親從事木工工作,客人相當多,又加上從奶奶那裡繼承的財產,我們一直都過著衣食無缺的生活。而我的母親在我三年級的時候就過世了,我們兄弟姊妹一共六人,我排行第三,下面還有妹妹菊子和弟弟玄二。全家人就這樣在用奶奶財產所建的兩層磚房裡快樂的生活著。
  我們家一樓除了有一個非常大的起居室外,還有客房、祖母的寢室、廚房、餐廳等等,我們大家的寢室也都在這裡,另外中庭還有水井,二樓除了有我和妹妹的房間外,還有一個房間,並且房屋內外都有廣闊的走廊。
  我的家是我相當自豪的一個地方,我非常非常喜歡這個年幼時的家。
我讀的國小有很多學生,光我班上就有七十名同學,大家都是台灣的女生。而我非常喜歡讀書,在學校也有不少的朋友。一切看起來都很幸福,如果人生的一切可以就這樣順著這條路走的話,我希望小學畢業之後就可以進入當時的台南第二高女,並完成我想成為學校老師的心願。
在國小畢業季節即將來臨時,我們班準備前往日本畢業旅行的時候.因為必須坐船去,家裡經濟狀況不夠好的話就沒有辦法參加,我們班上就有十幾個人沒有辦法跟大家一起去。因為奶奶提供我這次的畢業旅行的錢,我也有這個機會去日本旅行。這一切是多麼令人期待啊!


生命的分歧:注定的命運?

誰知道就在同一個時間點,我也開始出現病徵。奶奶注意到我臉上開始出現了一些斑點,於是帶我去給醫生看看。我還記得那是在六年級的秋天吧!當時醫生也不太能確定是不是就是漢生病,結束後我們也就這樣回去了。之後當他告訴我說可能是漢生病,我真的完全被嚇壞了。
  台灣這時已經開始實行強制收容政策,警察帶著手被銬住的人離開的畫面也時有所見,而村裡也都趕快在這些住所地方進行消毒的工作,深怕被感染。
  在當時的社會每個人都知道漢生病是非常可怕的病,一旦發現患者就要趕快通報才行,絕對不可以收容他們。我好擔心如果真的得病的話,一定也會被通報給警察吧!一切都好可怕,真的好可怕,從這個時候開始我一步步往痛苦的深淵走去…\r
  從這個時候開始,我再也不能去朋友家,更別說是去日本畢業旅行,甚至連期待都是不必要的,進台南第二高女的念頭我也放棄了,這樣的低氣壓中,我從國民小學校畢業。畢業之後我不被允許和任何人見面,更別說是去朋友家拜訪更是不可能。那年的五月,我再度接受醫生的診療,同時我被宣告確定是得了漢生病。最後的希望都破滅了。我問我自己為什麼不是其他人而偏偏是我,這種命運為什麼單單降臨在我身上呢,這件事真的太過殘酷,不是嗎?
從此之後我就這樣一直待在家裡,比我早發病的玄二及和我幾乎同時發病的菊子,三人就這樣偷偷地躲起來生活著。每次有警察來家裡查訪,我們慌慌張張地躲到床底不敢吭聲,深怕被他們發現。奶奶決定不管怎麼樣一定要盡量把我們留在家裡,不要被抓走,不斷地購買相當昂貴的中藥材給我們喝,希望能多少有一些效果。就這樣經過了兩年,這些藥還是沒有效,可是奶奶的積蓄已經幾乎被花完了,我們家也開始面臨經濟上的困境,終究,家,還是保不住了。祖母和爸爸也沒有辦法繼續保護我們了。
  祖母摀著臉說:「這大概就是你們的命運了,還是去樂生院吧…」


低迴呻吟:呼喚故鄉的名啊!
  
昭和十八年七月七日,我們三人來到樂生院。當天晚上我們坐著人力車來到台南車站,再搭乘十一點的火車,一路上祖母一同隨行並和我們拜別。對於樂生院的毒殺病患等諸多傳聞已在我心中萌芽,我的內心起了即將必死無疑的認定。
這樣漫長的旅程中,一直到隔天早上抵達台北,我們彼此一句話都沒有說,心中全被不安的情緒所籠罩。到了樂生院後,我領了兩個碗、筷子和毛巾,就住進名為高雄寮的六人房裡。把我們送走之後,祖母賣掉房子,並把賣房子的錢捐給叫做台南明德堂的寺廟,再和父親一起住進的廟裡,過著十幾個人住在一起的生活。
日據時代,樂生院外出的限制是非常嚴格的,只有在非常特別的情形才可能被允許外出,無端外出如果被輔導員發現,將會受到監禁的處罰,所以就算我想再偷跑回故鄉,但常常聽到就算回去被發現還是通通被抓回來,也因為如此,我在日據時代,故鄉,這個名詞是只能在夢中不斷低迴呻吟的聲音。


再次踏上故鄉的歸程:送葬\r
  
二次大戰後,我收到了奶奶病危的通知,決定和妹妹一起到他們住的廟宇探病,這是我戰後第一次回到故鄉,當我們到的時候,祖母正在睡覺,沒想到我們還沒離開寺廟,她就過世了。回頭想想,因為得了漢生病,我們竟然是家中最後一個來看祖母的,一想到這裡我的眼淚就怎麼停也停不下來。祖母和之後過世的父親最後都長眠於廟裡的靈骨塔。回去樂生院的途中,我和妹妹繞回去以前的家想要看看,人事早已全非,我也不認得住在這兒時舊家的住戶,一切一切剩下的只有回憶,但是兒時的故鄉,一景一物我們從來沒有忘記過,從這時候開始,只要有機會回到故鄉,我就一定要去看看以前的房子。民國七十九年姐姐過世之前,我還常常回去探望,不過從那之後就比較少回去了。但是兩三年前我回去的時候,房子還是像當初那樣地矗立著,就如同我夢中的一樣。

院內人生搬演:婚姻生活\r
  
我的後遺症是比較輕的,就像你們現在看到的,大概十年前左右就已經沒有菌出現了。剛入院的時候,我看起來很健康,一點都沒有生病的樣子.直到戰後因為物資貧乏,營養不足的緣故,在十九歲才出現了比較大的症狀,很長一段時間都過著相當痛苦的日子。就在同一年,我和同是院民的丈夫結了婚,婚前他還是必須接受從日據時代就開始實行的結紮手術,所以我們並沒有生養小孩,經過漫長的婚姻生活,丈夫在西元1987年平安夜過世,從此我一個人繼續生活著。


吶喊:把我的夢想還給我!
  
如果日本沒有實施隔離政策的話,我就可以和兄弟姊妹們一起過家庭生活;如果日本沒有實施隔離政策的話,我也可以繼續升學,甚至成為老師的夢想也就不必被迫放棄。因為日本政府實行這樣錯誤的宣傳政策,我的家庭被拆散,不只是我們手足間,連和至親一起生活的權利都被奪走了。這麼長的一段時間裡,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有所謂的人權!因為一直住在國家單位的療養院,我們的生活只能用及其卑微的姿態生存和面對。唯一支持我的力量就是基督教的信仰,每天就是很簡單地活在當下,不回想過去。起初我聽到關於補償訴求的事情,我也還是抱持著如此的想法。
  不過,在這一年裡,透過很多人的話語,我才第一次了解到其實像我們這樣的人也是可以有人權的。我才終於知道原來我也有資格說出:「希望像人一樣生活著,被對待著!」
  
現在,我來到了六十三年前就應該來的日本,這也是我這輩子第一次踏上這片土地,這是我國小畢業時候多麼夢想著的一個地方啊!對於這個我所憧憬的日本,我有一些話想要傾訴:
  「請把我的家人還給我!
   請把我的家還給我!
   請把我成為老師的夢想還給我!

您過去從我們這裡奪走了這麼多的人生,
請您張開眼睛看一看!
拜託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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