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槍決大戲 冷靜審視自己

作者 ：黃文雄
1999.10月份人權評論之三

　陳進興被槍決了。透過媒體鉅靡無遺的報導，台灣上演了一場相當於「遊街示眾、當眾斬首」的後現代電子版大戲。在人心大快中，很少人注意到陳進興依刑法被控綁架殺害白曉燕的部分尚未定讞，而他和其他七人被定讞執行的部分，所根據的卻是一部律師界和法學界普遍認為早已失效的「懲治盜匪條例」。

　事實上，陳進興案白曉燕部分已經被高院更一審根據沒有效力爭議的「刑法」判了死刑，只是還沒有走完法定的最高法院上訴程序而已。在「懲治盜匪條例」（說淡點）還有爭議的情況下，我們難道真的不能像一個講究法治的社會一樣，至少多等一會兒？

　事實上，問題遠不止此。在人心大快中，也許我們應該花一點時間了解一下，台灣外面那個更大的世界究竟是怎麼對待死刑？

　根據國際特赦組織的研究，全球一百九十五國中，已有七十一國在法律上廢止死刑，也有二十三國至少在過去十年中實際上廢止死刑。在其餘的九十國裡，一般傾向是停止或減少死刑執行，例如去年這九十國裡，就只有三十七國執行死刑。

　因為這個緣故，死刑執行集中發生於少數國家裡。以去年而言，百分之八十發生於四個國家，依多少排名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剛果、美國和伊朗。因為北京、剛果和伊朗的統計不盡可靠，台灣的排名難以確定；我們只知道台灣死刑執行的數目（以人口比例來計算）是美國的四倍以上。無論如何，台灣位居前五名是毫無問題的。

　台灣如此在世界上「名列前茅」，台灣人會有甚麼感覺？

　台灣人多半不願和中華人民共和國、剛果以及伊朗為伍，但和美國同居榜首，是否就可以算是一種「光榮」，或至少是一種心理上的枴杖呢？

　美國為甚麼在先進（或很多並不那麼先進的）國家中別具一格，此處不論。我們只須指出：全球無數的研究（包括我國行政院研考會一九九四年出版的一項研究），都證明死刑並沒有嚇阻犯罪的效果，而美國正是最好的證明：它正是先進國家中謀殺犯罪率最高的國家。

　多數國家廢止或停執死刑有其原因：人死不能復生，死刑一旦執行不可逆轉，此其一。沒有司法體系是完美的，冤案無可避免，此其二。終身監禁（譬如說）不見得是比死刑更輕的處罰，此其三。美國也證明了這幾點：雖然美國對死刑案有額外的層層保障，一個死刑案從確定到執行平均歷時十年，可是一九七三年以來仍有七十八人因為新證據的出現而平反。

　國際廢止死刑運動人士都因此把美國看做該運動最大的諷刺：美國人之獨不「信邪」是廢止死刑運動最大的失敗；但美國以其嚴格複雜的法律程序仍不能防止冤案，卻可能是同一運動終於成功的最佳希望。

　回頭來看台灣，我們有無數問題必需問自己：

　第一，我們的司法體系和美國相比，其優劣的落差有多大？我們用來嚇阻犯罪的是治亂世的重典本身，還是蒙受冤枉的或然率？

　第二，死刑犯大多屬於下層階級（前引研考會研究：普通殺人犯，初犯者，一八至三○歲，國（初）中畢（肄）業以下者（工人或無業者），換言之，是僱不起律師的人。可是我們全國卻只有三十七位公設辯護人。其中意義是甚麼？

　第三，和陳進興同時被匆匆槍決的七個人中，我們敢肯定沒有冤案的存在嗎？

　第四，上文所說的國際狀況都是法律沒有效力問題下的情形。（懲治盜匪條例）既有效力問題，我們為什麼還那麼不耐煩，等不及？

　第五，

　總之，看完了陳進興伏法的槍決大戲之後，讓我們也不要忘了審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