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嶼人權工作坊學員課程記錄◎周舜裕】

 

2012/10/2 晴

距離上次到蘭嶼是兩年三個月前,不知為何這次從機場騎機車到野銀部落的路途比起上回的自行車之旅,反而倍感遙遠。或許是呼嘯而過的風景,少了慢活中與人更細緻的互動。但感覺不變的是踏上島上就無法自己往上揚的嘴角,感官都瞬間打開,很放鬆的享受迎面吹來的海風。變的是沿路的風景,越來越多新建的現代民宿、小木屋,以及828天秤風災後的水泥塊遺骸。再往前,有趣的是蘭嶼核廢料儲存廠外長長的反核牆,表達出蘭嶼人對核廢料的憤怒及對土地的在意。看著現在的蘭嶼到處可見噴漆表達反核的塗鴉牆,對照一開始連墨水、壁報紙、麥克風都需要仰賴台灣島資助的時代,頗有感觸。

2012/10/3 晴

一早與在蘭嶼貯存場上班的蘭嶼朋友聊天,部份蘭嶼人很清楚:拿補償金、領貯存場的薪水,然後談到核廢料照樣反到底!午飯後初次體驗拼板舟如何拼成舟,欣賞Siar man mi Sar ko從小的自覺,從丟掉歷史課本的那刻開始,勇於跟老師說:「這是大中國的歷史,不是蘭嶼的歷史。蘭嶼的歷史在老人家的口耳相傳中活生生流傳著」。難得從小的自覺,難得年輕一代仍可與父親聯手打造拼板舟真好,只可惜這樣的文化持續在消失中。今天重新看過《國境邊陲》再聽夏曼夫·阿原娓娓道來關於大船文化的如何消失,影片中沈重的預言如今也已應證。從漢人與殖民政府的侵佔開始,裡頭夾雜著漢人對海上資源的濫捕、年輕人的外移與被漢化,以及龐大的全球化經濟體系。於是蘭嶼人被迫改變;被逼著開始適應漢人的生存方式;被逼著適應資本社會的生存法則累積資本,購買小魚艇,造就逐漸被遺忘的傳統技能與崩解的傳統生產體系。怪不得蘭嶼人會如此憤怒的拿起書罵道:「真的是去你的紙本人權宣言」 。這裡頭曾經有過希望,有過太多的嘗試與抗爭,然而始終敵不過公部門的催慘。呼應著Max Weber 曾說得:「國家是擁有合法使用暴力的組織」。幻想著,如果蘭嶼一直保持無政府狀態的樣貌,這些不屬於蘭嶼的核廢料與監獄傷害是否就不會存在?

2012/10/4 晴

這天一早載達如到氣象台走走,看著島上僅存的日式建築牆面所綻放出的無比生命力,達如不禁開始懷疑她們芬蘭政府號稱可以撐十萬年的水泥核廢儲存槽是否可信?看來每個仰賴核電的國家都面臨同樣無法解決的問題,於是只要還沒出事前,總得先安撫民心。但政策之惡在於這些建造的主事者與享用最多核電的傢伙們,都沒有能力處理善後。但卻都敢於號稱「安全」的把核廢料丟到遠遠的外島。是啊,就如Sinan Mavivo所言:「如果真的安全,那為何不放台電」。從把垃圾丟進來之後,接著的補償金、鼓勵用電的補償方式等摸摸頭活動,接著再以「電力不夠用」為名,達到繼續興建核電廠的合理化,是一系列精心的規畫。工作坊一早Syaman.Macinanao分享蘭嶼的「歲時祭儀」,可惜的是許多文化簡介後,就會以「現在已經沒有了」、「這個文化已失傳」收場,例如:大船文化、製作陶器、划漿儀式、石沉儀式等;逐漸消失的如飛魚終時節(食物有限如何遵守傳統的衝突)、貝灰(被污名化的口腔癌,事實上許多檳榔取得至台東,使用的石灰才會口腔癌)、母語(國小教育每週兩小時能起什麼作用)、地下屋(耆老們有一天會走,水泥建物一天比一天多)、拍手歌會(熬夜通宵耆老們身體已無法負荷,年輕人又該如何傳承)等。再過個幾 十年,不知是否再次來到蘭嶼,就演變成只能進到一間叫做「蘭嶼博物館」的水泥建築,隔著玻璃櫃看著這些歲時祭儀的文化躺在展示燈下,任人解說。

下午繞了蘭嶼一圈,災後受傷的景象從蘭嶼青年的反應看來,似乎已頗習慣,他們只求靠自然力慢慢修復,某部份也是不再奢望台東縣政府的積極作為。而距離828已過了一個多月的重建工作呢,僅見加油站被列為緊急修復工程,雖然與原本預計八月完工的進度又延期了近三個月,即便如此,這個加油站工程仍可說是全島最積極進行修復的據點。相較之下,公共空間的路段與私人住宅重建乏人問津,看著被掏空的路段、歪斜的路燈、農會臨時建物蓋好了,殘骸繼續堆著,兩個工人在廢鐵中緩緩整理著。人們繼續過日子,過了一個月仍能看見住戶拿著掃把清掃殘破不堪的住家,一問起關於是否有公部門介入協助後續修復事宜,只見居民臉上充滿疑惑的臉回答「沒聽說」。或許蘭嶼人也已經很習慣凡事靠自己比較實在吧 。

2012/10/5 晴

通常我們會拼命的跑遍各個部落,到最後才發現最靠近自己住的地方通常最不熟悉。於是今天早上決定先逛逛我們住宿的所在地「野銀部落」,這個號稱地下屋保存最完整的部落,依然可見反核標語的噴漆,在現代化的建築中很有趣的保留傳統:「工作房」與「涼亭」,雞、豬、羊等動物和平共處。但美麗的畫面,總是在光天化日之下特別容易破滅,往海邊走去,充斥著大量的文明象徵:垃圾。這些無法分解的物質不斷的侵蝕著這塊淨土,逼著要讓海洋與動物們學著與文明共處。

早上Sinan Mavivo分享蘭嶼人與核廢的抗爭史,又是從一個騙局開始(從罐頭工廠到核廢廠)。車諾比事件引爆了全球的反核,於是國民政府為了撫平高漲的反核情緒開始一系列的福利殖民手段(回饋金、補助金、旅遊賄選、就業機會等),所有的這一切都是為了能讓一桶一桶的核廢料順利的運往蘭嶼,小小的島想對抗這龐大的國家機器就得靠更激烈的方式,十年前「汽油桶」成了當時對抗的武器。而這一代經歷漢化與摸摸頭的洗刷後,還剩下什麼武器對抗?

透過與三位在地青年對話才知道島上在在地組織串聯面臨的許多現實困難,在既有的敬老文化中,激進份子對其它部落的影響力有限,耆老們即便反核也只能期望下一代去做,但在地沒有組織下一代的力量如何延伸?不過一線希望寄託在宗教力量的串聯,是否能重拾十年前的那股力量,看著從在地青年行動聯盟開始的常態集會與在工作與良知之間開始的行動,還是可以繼續抱持希望期待抗爭的薪火代代相傳。

 

2012/10/6 晴,飄著細雨

離開蘭嶼前,決定三人行也要爬天池,深感當我們放棄自己原有的本能時,我們就只能被當成觀光客,選擇成為消費者與被消費的關係。天池不可怕,可怕的是被製造出的未知的恐懼。記得第一次到蘭嶼,最吸引我的畫面就是孩子們在海上的大石頭往海裡跳,我問一位小女孩:「你們穿潛水衣嗎」,小女孩:「不會,那是觀光客在穿的」。不禁讓人開始思考旅行的方式。蘭嶼再見,這次沒有完成跳海的願望,留給下一次的再見。

回家看著主音樂團的新MV「生存」,又想起了十年前的蘭嶼人被逼的用「汽油桶」作為嚇阻核廢料再踏上蘭嶼的武器。如果所有的社會問題都是「生存」的議題,不知為何現今人類求生存的鬥志會變得如此薄弱。車諾比事件引爆全球危機意識,反核聲浪終於再起;311福島證實北野武電影中核爆預言...,然而這些,若都無法讓台灣人集體醒來。還無法解決核廢料問題的臺灣政府,仍未放棄核四的漫長工程,這個由政府與財團聯手打造的未來,我們是否只能全盤接受,人民的聲音要多大才能被好好聽見。

活動日期: 
2012/10/30 - 05: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