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HR PAS】2013夏季號:翻牆越獄,我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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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編的話

翻牆越獄,我看見

陳惠敏、羅士翔(台灣監所改革聯盟)

對監所灌注眼光心神精力,並不是在陳水扁先生入獄後,活生生將早已不稀奇的看守所、監獄生活暴露在眾人眼前才開始的。無論在法律、宗教、犯防、社工、醫學界等各相關領域已長期以合作協助或改革批判的方式參與其中。然而時至今日,何以要與社會大眾談談監獄,依然是很難以啟齒的困難事呢?是由於我們將其視之為社會剩餘份子的聚居地,而我們永遠是社會的中堅份子而非剩餘份子?也因此,那兒是永遠不會和自己產生關連的化外之地?

真是永遠無關嗎?請各位設想看看,在全國一片以國家治理之名介入環境正義與土地正義的狼煙四起中;以社會治理之名,挑選毒品、危險駕駛及強制性交等微罪認真對付,揀選新的受刑人名單;抑或反應國家制度設計缺陷在轉型前的收網動作,這張羅列的受刑人候選清單正在不斷增列中。請容我們嚴肅地提醒:在台灣,要成為一個嫌疑犯、受羈押人或受刑人,並沒有那麼不容易。而當你成為一個嫌疑犯、受羈押人或受刑人,這段處遇的經歷及被對待,將不會隨著你的離去即終結,反而將成為重新打造你的生命觀點與存世方式的轉捩點,也改變了自己的社會網絡和自我認識。

本專號「翻牆越獄,我看見」,希望透過邀約的15篇文章讓「監所」能重新回到社會議題之中,不再視而不見,你得有點辛勞地親身翻越過那道橫亙的牆圍之後,才能親眼所見,才能稍稍理解。理解就是開始。

所有議論雖以「透視監所——法律及人權視角」、「人在監獄-社會」、「監獄——價值的懸置、創作的褫奪」三個主題暫作切分,但彼此之間是可交叉閱讀相互領會的。

首先,從法律及人權的視角,先勾勒台灣目前監所的近況與改革芻議,再探討台灣受刑人醫療照護的問題,以及在法令修訂及制度安排上的主張及精神所在,如建立外部監督機制、打造司法救濟制度、死囚收容的特殊地位、監所內性暴力犯罪的防治等。在對時常出入監所的律師訪談其律見經驗中,我們也提出呼籲,期待《羈押法》這部草率、簡陋的樣品屋,能夠裝潢得實在些。種種這些自法律層面進行改革的手段,也同時都在思索真正執行時必須同步搭配的社會條件及限制等,以免徒有進步法令立意良善,卻成了意外之惡。

「人在監獄—社會」此主題內,透過調查報導及自述方式,想邀請各位讀者「看見」的是,監所生活並非僅影響著受收容人,包括靠監所「吃飯」的律師、檢察官、獄政人員及其家屬等,通通受到影響。而在監所生活者的日常生活及處遇對待既特殊也不特別,特殊的是其幾乎難以想像、惡劣至極的生存環境;而不特別的是「視而不見」,這正是我們對待所有社會排斥者的一貫手法,不管他有沒有被擺進監所裡,或即將進入離開或再進入。

我們很高興邀請到沈信宏,一位還在與制度對抗、令司法單位及獄所很「頭疼」的前受刑人現身/獻聲。作為信宏的友人,每每聽他詳述在監所的親身經歷和一件件控告監所案子的往復與無下文,再見到他總出現於第一線的抗爭現場支援,我們問信宏,倘若沒有那段監所經驗,你會如此嗎?他靦賟地笑著說:不會。的確,每段監禁經驗都是無邊無際的,往前向後拓延,從不曾停留在當時而已。

2013年春天(2013/3/8-23),台大法律學院教室外的長廊,架起了一個獨居牢房,裡頭是有獨居11年多經驗的「前收容人」黑金城的漫畫作品;在教室與教室之間的三面白牆及兩根長柱,是監獄管理員林文蔚的畫作。在玻璃屋內的實習法庭裡播放著黑金城與林文蔚談創作、監所經驗與對法律人想說的話的紀錄片。在熙攘來往的腳步中,少人停下駐足。黑金城在紀錄片裡的幾段話,在法庭內娓娓道來,玻璃屋外匆忙地趕赴課堂上的法律系學生們,不知道聽見了嗎?

監獄裡面形形色色的生態,它確實是人性最深沈的那些東西,可是如果說每一個司法官,他都必須去跟那個被告或是原告感同身受,他一定過勞死,會負荷不了。但是我們要說,因為法律審判的就是你的犯罪行為,你要怎麼去拿捏這個分際,其實真的不容易。

有位歷史學家曾說,讀史書不要用現在人的觀點去看古代人,要用古代人他們那時候的情境跟氛圍,去看那時候的事件,這樣子會比較清楚。其實司法官做的就是歷史學的事,他審的都是過去,不是現在式。不管監獄要有什麼樣的教化,或是要懲罰我們,懲罰的是我當時犯罪的行為,不是懲罰我這個人。

如果這些學生將來都變成法律人的時候,在法律界裡面工作的話,我認為一千個學生裡面,會出現一兩個特立獨行,或很敢作為的,那就是司法界的奇蹟。其他全部會通通,這怎麼說呢,這是和光同塵吧。一定的啦,當你在那個制度裡面、那個氛圍裡面,而且那是你的工作,你的職業,你要跳出來,要跟別人不一樣,機率不會很高。

黑金城,這位長期在司法現場的資深受刑人,對於法律的體驗可能比那些在大學課堂上傳授法律的人或司法實務工作者還深刻許多。

而就如同黃建宏所說,監獄這個空間逃脫不了懸置犯人權利、同時亦脫離社會脈絡地懸置了價值。但也正因如此,監獄這個空間也擁有重新思考關係、正義、自由的潛能。監獄並不是另一個崇高場景,而是這個場域的開敞應該對社會關係有新的可能性。而這個專號,就是一次這樣的邀約,向您發出邀請,邀請您,翻牆越獄,來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