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側記】不用英雄、無須教條,人人皆可起而為之:紀錄片「台灣政治犯救援會―人權無國界」放映座談

不用英雄、無須教條,人人皆可起而為之:
紀錄片「台灣政治犯救援會―人權無國界」放映座談側記

 

 本文紀錄2022年1月8日於二二八國家紀念館舉行之「台灣政治犯救援會―人權無國界」放映座談,本次放映影片「台灣政治犯救援會―人權無國界」(台湾の政治犯を救う会―人権は国境を超えて―),為NPO法人日本台灣教育支援學者連線(NPO法人日本台湾教育支援研究者ネットワーク,簡稱SNET)與國家人權博物館、駐日本代表處臺灣文化中心於合作拍攝之訪談紀錄片,映後邀請到製作影片的SNET成員一橋大學洪郁如老師及輔仁大學吳豪人老師與談。

開場洪郁如老師先提及紀錄片的製作經緯:2021年人博館在東京的展覽《生活中的人權》(私たちのくらしと人権),本來希望在展覽中邀請前輩以表達感謝之意,因為疫情導致計畫幾次改變,最後透過實體或電話訪談在緊湊時程中拍攝成紀錄片,片中的主角「台灣政治犯救援會」1977年成立於日本東京,救援會直到所有台灣政治犯都被釋放,才在1994年解散,片中訪問到的可兒裕二、桐越大道、黃崇子、手塚登士雄、三宅清子、渡田正弘等人,當時不過都是普通的日本上班族、家庭主婦、知識份子等,同情遭受打壓的台灣政治犯。三宅女士曾經將政治犯的名單送出台灣,1976年三宅女士回到日本,為了延續救援,因此成立救援會。希望藉此跟國民黨政府施壓,也喚起日本社會的注意。引用三宅女士的回顧,當年參加救援會的成員其動機大略可分成以下幾種:
1. 有過殖民地經驗,居住過台灣,抱持著歉疚的贖罪意識;
2. 左翼人士,反對蔣家政策,認為台灣應該得到中國解放;
3. 台灣獨立運動的一環,救援被蔣家政權的政治犯;
4. 教會人士,特別是跟長老教會有交情,基於基督教的正義與人道精神;
5. 純粹從人道主義的立場,反對迫害人權。紀錄片中訪問到的前輩較多是這個類型。 

人權展覽最初其實本就帶著希望感謝當年的支援、向日本前輩致意的目的,社會的意義則是希望讓日本人了解這牽涉台灣政治犯歷史的救援史,雖然日本人可能不熟悉台灣歷史或台灣政治犯,但還是可以人權作為核心概念牽起當年救援會活動和人權議題,連結過去與現在、地理上的台灣日本與世界,建立多面向的台日人權議題的連結。 

後來展覽受到社會好評跟各大媒體的矚目,可以說是非常成功,特別轟動的是日本朝日新聞在10月18日用頭版報導展覽的消息,延續這樣的好評,接下來也預計前往北海道大學展出。

郁如老師從研究者立場分享影片的意義,由於近年來關心台灣人權運動史的台灣、日本學者,也開始注意到70年代海外救援活動,但日本的史料整理還是處於空白狀態,1994年救援會解散後,史料散佚民間,得仰賴二手資料,錯誤比較多,在日本,救援會歷史鮮為人知,研究者之間也只是聽過而已,這項龐大的史料整理對研究者來說,是需要趕快開始的工作。這部影片是嘗試性的第一步,日本有研究者已經進行下一步基礎研究。這段歷史不僅是連結台日兩地的人權史、戰後70-90年代日本政治史的缺塊,也可以看出20世紀後半台日中東亞之間的連結。

吳豪人老師接力從日本近代史開始上天下海走一遍,60年代的日本左翼運動狂飆時,當男人和警察對抗,女性就在屋裡包飯糰送去前線給他們的同志、愛人,領導人多半是充滿悲壯英雄色彩的男性,許多女性在運動中被壓抑。到70年代左翼運動消散,許多意志消沉的人們回到社會卻只能在例如補習班工作,或是運動中比較會保護自己的人回到學校,但真正入世的人則走進人權運動,試圖跳脫左右,尋找共通的人權共識。

和三宅女士是忘年之交的豪人老師分享,三宅女士認為自己做的事情很小,是任何人在任何地方都會義憤而該做的事情,也因此拒絕所有授獎提名,例如總統文化獎。這些人都是很平凡的人,然而這點微小幫助當時對台灣人來說卻是攸關生死,被他們救援的人在台灣後半生受到相當的尊敬,有了權力,也因為這些不凡的行動,有的媒體甚至穿鑿附會寫三宅女士是皇室的人。這些國際派的日本人基本上是無政府主義,反對國家壓迫,主張人權與尊嚴。從影片中使用的照片豪人老師也回想2007年陳文成基金會主辦的交流會,由林世煜帶隊,感謝幫助過台灣的日本人,當時導演陳育青也同行,但三宅女士仍一直強調這些「不是那麼重要」、不希望拍攝。

90年代前後,獨派或是本土派的台灣,是跟日本右派接上軌,統派則是跟日本左派結合在一起。90年代之前,教育界、文化界是左派的人在掌握的,但是戰後的左翼因為討厭蔣介石導致討厭台灣人,台灣跟日本人的關係可說是被綁架了,從豪人老師在日本念博士時面試日本扶輪社獎學金,和主審爭辯台灣人身分和中日台關係的往事,可以窺見這種思想影響下日本人對台灣人的誤解。

紀錄片最後,前輩們大多有提到台灣目前人權運動相較日本發展蓬勃,許多年輕人參與,在日本70年代的人權運動卻缺少後繼者,豪人老師分析老一輩的台灣人權運動者,許多人最後投身政治,因此90年代後半,人權運動開始脫離黨派,而這是日本70年代就在做的事情。台灣以前因為左右派聯手抵抗國民黨,決定選邊站習慣了,因此對民進黨難免手軟,現在年輕人就不會這樣。日本70年代開始持續到現在,近來最大的一波運動是反核和反安保法案,但五、六萬人也是曇花一現,加上日本社會的監控政策方向越走越嚴苛,很像戰前的治安維持法,讓國家越來越不透明,人民越來越透明。比較起來台灣好像還是有進步,至少還可以發聲反對,但這種監控恐怕是世界性的發展,會演變成是世界性的監控組織。

「台灣政治犯救援會」以結社規模大小、行動來看,或許是個小的歷史事件,但救援會的行動內容卻是在任何時代都可以複製的,不用教條,態度是「這就是我們可以做的事」,非常謙虛、不想要被當作英雄,也因此甚至在研究者做口述歷史時難度也很高,缺少史料,所以常常被曲解。但豪人老師最佩服的就是這種淡淡的態度。

救援會成員沒有私心,但受人恩情的台灣人不能忘記這些事情,對台灣來說,除了化解日本左右翼挾持台灣論述的意圖,如今已經有能力時,應當對其他國家受壓迫人民伸出援手—不論是庇護制度、或對人權價值的實質支持。而對台灣的人權工作者來說,用這樣的態度繼續做人權工作,才是如果我們要榮耀像三宅女士這樣的人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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