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動側記】2021/01/26人權小蜜蜂志工培訓:勞動權

文/台權會實習生 何彥儀


本勞 VS. 外勞 勞動權利及團結的可能

今天的小蜜蜂培訓講座,邀請到台灣國際勞工協會(TIWA)的資深研究員陳秀蓮來講有關勞權與移工權利的主題。
剛開場,秀蓮就坦言,她其實沒有很喜歡以人權的角度談論這個議題,因為人權涵蓋的範圍太大了,有許多細節沒辦法拿出來好好講。此外,講到移工的勞動權利,大家想要了解的、比較常討論的,是偏向移工的「移人」身份,少有聚焦在移工的「工人」身份上,常缺少對勞工與階級的討論。

Covid-19與來台移工

當台灣出現移工確診,並被發現是「逃跑移工」後,輿論四起,有民眾希望政府開始抓逃跑移工,以免他們成為防疫破口,但衛福部部長陳時中以防疫優先為由,拒絕了「抓」逃跑移工的說法。許多人因此對陳時中部長讚聲連連,而秀蓮卻笑著說,她當時想到的是,如果真的把所有的逃跑移工抓走,台灣的照護與醫療體系可能就垮了,陳時中部長當然知道這件事!部長除了以防疫優先為思考外,一定也有想到後面這件事。

去年台鐵曾以受到Covid-19影響,為了避免群聚感染為由宣布停辦開齋節,還出現了「禁止席地而坐」的說法。有民眾藉此認為台北車站的黑白格廣場應該封閉,不要讓移工聚集在那裡,因為可能造成群聚感染。也有民眾藉此認為移工在黑白格群聚是佔公共空間。秀蓮反問,那在黑白格放聖誕樹、放Toyato就不佔公共空間?我也很好奇,難道台北市跨年晚會有兩萬多人參加,卻沒有群聚的危險,但同樣戴著口罩聚在一起的移工們就有?

秀蓮玩味的說,因為疫情,所以移工來台也必須在防疫旅館隔離14天。在Covid-19的防疫隔離政策之下,移工彷彿獲得「一視同仁」的待遇,終於能有屬於自己的一個房間、一張床和一間廁所可以休息。與「正常」生活成對比的是,以往移工入境台灣都要到「健康管理公司」辦理體檢文件。不同的是,那裡的環境很差,一進去就叫移工們把名字寫在行李箱上,然後把所有人的行李箱都丟進一個房間,沒寫名字、找不回來行李箱沒人會理你/妳。休息的空間只有冰涼涼的地板,只能與一旁陌生的人席地而躺。在隔離的14天裡,移工終於能有「像人的」待遇。

許多人會問,移工的權利與他/她有什麼關係。很簡單呀,秀蓮說,那就看看我們桌上的海鮮、家裡生病卻需要人照顧的親人、媽媽開車載你經過的高速公路……背後都是一個個活生生的移工在付出。這些陌生的面孔,竟然撐起台灣的長照、基礎工業、製造業、漁業,這些台灣政府沒能完善的體制缺口,這些沒有人想做的3D產業(危險dangerous、骯髒dirty、辛苦difficult),都是移工在做。

台灣引進移工的背景

為什麼要引進移工呢?台灣又是在什麼背景下引進移工?

秀蓮說,引進移工與當時的經濟發展息息相關。1960至80年代的台灣,以加工出口為產業政策導向,政府為此設立加工出口區來增加外貿收入。儘管這段國際邊陲的加工產業時期,造就了台灣經濟起飛的盛況,但勞工的處境多屬於長工時、低薪資、非技術性(在主流社會相對沒有技術性的 )的密集勞力活動。由於台灣仍處於戒嚴時期,即使有工會也是「黃色工會」(親資方的工會、假工會),沒有真正的管道讓勞工們提出訴求、改變。秀蓮舉例,像是在電視劇《奇蹟的女兒》就以加工出口時期的紡織場為背景,實際上,紡織工的工作不單單是坐著織布,還可能要搬20-30公斤的棉花或換線,一做就是一整天。

1990年前後的台灣,處於經濟泡沫化的高峰期,工資開始上漲,人力成本隨之提高,許多台灣的工廠開始在談論要不要西進至中國投資,最後大多南進至東南亞國家設廠。台灣的夕陽產業(如製造業、紡織業)大量關閉,掀起一波失業潮。大量關廠造成的勞工問題是中高齡失業、失去穩定的勞動環境。若是遇上惡性關廠,連退休金、資遣費都拿不到。

秀蓮舉例,像1988年的新光紡織士林場關廠,失業的工人(有三分之二為女工)多半已經在那裡工作了20-30年,從青春到中年的歲月都奉獻給這個工作。他/她們除了失業的難過外,更多的是與這間公司、這個工作的深厚情感造成的感傷與不捨。秀蓮還補充,其實許多工人得知要關廠後,看到老闆的第一個想法不是你讓我失業,而是捨不得,跟我們現在對失業的感覺很不一樣。新光紡織士林場的土地比工廠更值錢,因此即使工人抗議,最後資方還是把土地賣掉了。

本勞 vs. 外勞 ?

能離開台灣前往東南亞設廠的工廠都離開了,離不開台灣的大多為中小企業或夕陽產業的工廠。於是,在政府沒有想到更好的配套措施之下,為了要扶植起留在台灣的中小企業和夕陽產業,在1989年,政府開始開放特定行業能引進移工,因為移工薪資較本地勞工便宜,大量僱用外籍移工則能為這些資本較少的中小型企業剩下許多成本。隨著可以引進移工的產業類別擴及更多行業,開放引進移工的大門已經關不上了。至今,除了大家熟悉的製造業、照護業、漁業、基礎工業外,近期甚至開放了乳牛飼養業和外展農務。

台灣真的缺工嗎?不,台灣缺的是「廉價勞工」

在本地勞工的失業潮之下,政府引進低薪的移工來台工作,使本地勞工認為是移工們搶了他們的工作。秀蓮提醒,我們應該進一步去問的,是這種「本勞vs.外勞」的衝突與對立真的存在嗎?當初政府為了讓工廠留在台灣,而祭出了可以引進「廉價勞工」的特殊通道,卻沒有完善造成台灣需要引入移工的體制結構性問題。像是台灣即將邁入超高齡化社會,台灣政府的長照與育兒體制的改善完全跟不人口老化的速度,卻推著看護移工上前線,沒有休假、沒有個人空間、甚至還會被扣留護照和扣薪水。

在台移工的處境

如果可以給你/妳決定,你/妳要選擇「全面禁止引進移工」還是「本地與移工同工同酬」?秀蓮先拋出了這個問題和選擇給我們,希望我們能想一想,接著繼續講移工在台的處境。

秀蓮列出幾個移工常碰到的處境:

  1. 積欠工資、強迫儲蓄或不給加班(雖然合法,但工人可能一個月少一萬薪水,對生計影響很大)

  2. 超時工作(到目前普遍都有1.2.這兩個問題)

  3. 性侵虐待

  4. 職災遣返(根據勞動部統計,近三年在台移工請領職災、死亡、失能的數字,是台灣人的兩到三倍,顯示幾乎每天都有移工在台灣變成殘疾,)

來台灣工作的移工大多是來自印尼、越南、菲律賓、泰國。其中,社福移工的人數又以印尼251,856人為最大宗,產業移工則是以越南206,500人為最大宗。根據截至109年底的統計,在台移工總人數將近有71萬人,是在台數量龐大的一個群體。其實坦白地說,他/她們就是沒有選票的人,因此,即使他/她們吶喊著,台灣政府卻似沒聽見。

我們說著「移工、移工」,事實上我們口中的「移工」指的是「藍領」的移工,而非坐在辦公室或在高科技產業上班的「白領」移工。藍領移工在台灣遭受的多重歧視,從行業別(藍領)、國籍、工作期限限制、私營仲介制度、不得自由轉換雇主、家務工沒有法令保障,都可以看出移工在台灣事實上仍被用著「他者化」的方式對待。

想來台賺取價差的移工們,得到的薪水比他/她們付出的少多了。以家務工為例,根據2019研考會統計(聽說是不公開的,這可以寫嗎?) ,家務工平均工作17小時,半數以上沒休假,她/他們的薪水被東扣西扣,第一年來台工作,每個月收入可能不到5000元台幣。此外,許多移工來台工作,其勞工身份的權利卻沒有受到適當的保障。像是2019年10月1日的南方澳斷橋事件來看,6名外籍漁工死亡,引起社會對外籍漁工勞健保的關注,才發現台灣有記錄的12264外籍漁工,只有293有岸上住所;而這12264人中,7902人沒有勞健保記錄。

同樣,我們總是說的「逃跑工人」,事實上指的只有「逃跑的藍領工人」。沒有人看過警察會特意去追捕居留證過期的白領工人。2017年,阮國非案引起了社會大眾的注目,新任職的警察在12秒內對著手無寸鐵的阮國非背連開9槍,而警稱已經使用過辣椒水和警棍皆無法制服阮國非,才會選擇開槍。但即使連一般的台灣民眾都不免想問,這樣是否執法過當?是否符合比例原則?又或者能再延伸出對警察執法工具是否不足的問題。阮國非案使我們必須正視台灣社會對「逃跑移工」的迷思與對移工的偏見,並瞭解到這種迷思和偏見是會殺人的。

再思考移工

最後回到秀蓮一開始的問題:如果給你/妳選,你/妳要選擇「全面禁止引進移工」還是「本地與移工同工同酬」?事實上「移工便宜了,台灣的勞工也便宜了」,秀蓮認為只有同樣身為勞工的我們,有意識地團結起來,才能有力量去談判、調漲薪資的問題,但「同工同酬」激起本地勞工的相對剝奪感,也是階級之所以難以團結的原因之一。

秀蓮認為,在這個全球化的時代,來台灣的這些移工卻是「被全球化的人」。她/他們因為家境貧困或在原生國家的工作不足以養活家人,被迫到國外尋求可以養活家人的工作。儘管很多移工身處的環境不佳、甚至惡劣,但秀蓮不喜歡從她/他們多可憐來談論移工,而是從移工的面向看見使其落入這種處境的結構性身份是什麼?思考若身為社會邊緣者如何生活?這個社會的親近與排斥的是什麼?社會結構有什麼張力與選擇?來到台灣的藍領移工,受到的歧視與不平等就包含階級、種族、性別的面向,秀蓮認為這都是我們能多做思考、討論的面向。


延伸閱讀:
【投書】若台灣不再引進移工,還需坐爆北車?
  施逸翔:別讓感染恐慌轉嫁「失聯移工」
【新聞稿】美國勞動部首次將臺灣漁獲名列「強迫勞動製品清單」
【聯合聲明】全球34個NGO 呼籲改善臺灣遠洋漁業的人權問題

延伸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