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商勾結下的麥卡錫主義(吳叡人)

 

 

20120516 「搶救危機邊緣的學術自由」記者會
 
 
中央研究院台灣史研究所副研究員吳叡人發言內容
 
首先提醒大家:台灣的民主不是理所當然的。台灣的民主十分脆弱,不僅體制不完備,司法未獨立,民主法治與人權價值觀薄弱。因為先天不足,很容易受到反民主勢力的傷害。現在在資本全球化下,更進一步受到財團商業利益與外國勢力(兩者經常結合)的巨大壓力,其實隨時可能到退、隨時可能崩潰。當民主體制失靈,會發生什麼事?
 
2008年以後,當一黨獨霸,在野黨一蹶不振,政黨制衡功能萎縮,是誰防止了民主倒退?幸好有一個活躍的公民社會代替在野黨扮演制衡的角色,在這裡面學者並未缺席,以其專業知識協助制止了國家權力的專斷。
 
現在,當民選總統不受民意節制開始濫權,當民意代表也開始濫權,罷免門檻又那麼高,公投門檻也那麼高,該怎麼辦?還是只能靠公民社會發聲。
 
維護台灣民主,只靠幾年一次定期改選是不夠的。
一個成熟鞏固的民主體制,同時需要雙軌的審議:一方面是制度性的政治過程,像選舉與代議政治,另一方面是非制度性的公民審議,如輿論與社會運動。制度性政治失靈,或者開始被政商利益劫持的時候,必須靠另一管道,也就是公民社會來發聲。
 
學者沒什麼了不起,就只是一群有各自專業知識的公民而已。他們對公共事務發言,只是運用專業盡公民的責任而已。可是他們是公民社會不可或缺的一員,如果沒有這些有專業知識和公民意識的學者結合許多公民社會的工作者和關心公共事務的民眾發言,台灣的政治只會淪為政客、財團與外國勢力瓜分利益的叢林,那麼台灣早就被賣掉不知道多少次了。
 
遠的不說,就從八八風災以來,在反對黨一蹶不振的情形下,沒有這些學者忠實的為公共利益發言,台灣會變成什麼樣子?
沒有推動公共媒體運動的學者,底層的聲音能夠透過公民記者網路發出來嗎?
沒有法律學者、人類學者的努力,被強制遷村的原住民的聲音會被聽到嗎?沒有農業學者、地政學者、都市計畫學者的介入、協助與論述,全台各地被以「發展」之名強制徵收土地的農民的處境會被揭露嗎?
沒有公衛學者具有社會意識的研究,六輕汙染會得到科學證明嗎?沒有經濟學家的分析,國光石化大被誇張的經濟效益謊言會被戳破嗎?
沒有地政、都市計畫、地理學者社會學者的介入,文林苑的不義會受到重視嗎?
沒有法學家的持續批判與呼籲,江國慶案會翻案嗎?人權會成為馬政府接櫫的價值嗎?
沒有歷史學家與政治學家的努力,白色恐怖的轉型正義會得到一點重視嗎?沒有法學者與社會學家的關注,台灣外勞外配人權有人注意嗎?)
 
馬總統,貴政權的一點進步門面,像人權兩公約,像轉型正義,像什麼「公平正義」,難道不是許多被你的政權的警察們視為反對者的學界人士長久推動的價值嗎?不是這些反對者的努力與付出,妝點了你的政權嗎?沒有這些忠誠於台灣的民主與公平正義的公民,這些被你的政權起訴、騷擾的公民的努力,讓台灣民主勉強地維持一個慘澹的局面,你的「夢想家」大戲演得下去嗎?
 
民主體制是人創造的,它不會自動就鞏固了,也不是理所當然的東西,民主的鞏固與延續,也需要人為的努力,去呵護與照顧。如果不去照顧,不去改進,民主和所為人為的創造物一樣,也會衰敗,也會崩潰。
 
這些學者沒什麼了不起,黃國昌也沒什麼了不起,他們就只是忠於台灣民主,忠於公平正義的台灣公民而已,可是沒有了他們,沒有了黃國昌,就沒有了你馬英九向中國說嘴自誇的餘地。
 
你不同意一些學者的見解,可以討論,可以辯論,可是不能找國會議員在國會恐嚇威脅,要刪除預算來封口。這件事情,讓我想起五零年代美國白色恐怖時代著名的共和黨Joseph McCarthy參議員以國會權威大肆調查恐嚇民主分子的行為。難道我們現在也出現了台灣的麥卡錫主義了嗎?(麥卡錫的迫害行動好歹還基於一個反共的意識型態,台灣的小麥卡錫則更糟糕,是為商業利益代言的機會主義者。)
 
台灣這次事件只是一個開端,但令人擔心的是,我們已經可以看到某種「政商勾結產生的麥卡錫主義」的萌芽。現在大家不發言制止,他們這種作為會更大膽,更放肆,有一天我們會連發聲的機會都沒有了。
 
馬總統,「麥卡錫主義」就是貴黨、貴政權對台灣民主,台灣學者獨立與言論自由的方針嗎?你如果不出面約束貴黨國會議員的言行,你就等於支持他的言行,等於endorse 麥卡錫主義路線。
 
王金平院長,麥卡錫最後因為他的作為被參議院讉責,即使是冷戰時期的美國國會都有這種自我反省的能力,擔任民主基金會董事長,號稱要輸出民主的台灣國會議長,你能不清理一下門戶嗎?
 
台灣民主不是理所當然,不是天上掉下來的。台灣民主是台灣人民犠牲奮鬥,流血流汗創造出來的公共財。不分左右統獨藍綠,大家都受惠於台灣的民主。不管你今天對台灣的未來有什麼樣的構像,都要以台灣民主為起點。今天台灣民主受到威脅,無關左右統獨與藍綠,是所有台灣人都應該共同關心的事。
 
台灣民主非常脆弱,不僅先天失調,還承受財團商業利益、外國強權政治勢力,以及國內反民主力量的攻擊。今天台灣的民主所承受的威脅不是飛彈,而是台灣政商與外部強權相互結合,收買「台灣人的自由與自主」,也就是收買台灣人的靈魂。全體國民都應該警醒,起而保衛這個新生的,珍貴的民主。
 
台灣可以沒有夜市、小吃和圓環,但是台灣要是沒有了民主,台灣就不再是台灣了。台灣意識不只是一種生活的意識,而是一種政治的、公民的意識。維護台灣民主,就是維護台灣認同,而這人人都有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