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視台灣政府體制中的軍事威權遺緒

 

(photo source: 台灣青年逆轉本部)

本文刊登於2016年3月9日蘋果日報論壇與專欄


日前憲兵登門搜索扣押民眾持有之白色恐怖案件檔案,事後又欲支付款項給民眾遭拒,引發喧然大波。而軍方說法至今仍前後矛盾,避重就輕。坦言之,就司法人權角度而言,同意搜索的普遍濫用恐怕是更重大的問題。然而本件會引起如此大的關注,正是因為憲兵作為「軍人」的性質,挑動了大眾的敏感神經。

軍隊的目的是進行戰爭,首先需要界定「敵/我」,建立「敵情意識」,對內要求集體服從,對外正當化自身對「敵人」的武力行使。這與民主社會中面對人民時尊重基本權利,強調正當程序的思維,是完全背道而馳的。台灣經歷數十年的戒嚴時期,軍事思維滲透進各個政府部門,至今無論是在政府組織或思想上,仍可見許多軍事威權遺緒,躲在民主化的外殼下,隨時準備復活對付「敵人」。

過往在美麗島事件、桃園機場事件、廢除刑法一百條等抗爭,都可常見憲兵持棍對付「暴民」的場景。在本案在網路上爆發的同時,國防部發言人臉書上發表了一則與時尚雜誌GQ合作的專題「不要惹憲兵生氣」。標題照片為著鎮暴裝,手持圓盾、棍棒的憲兵居中,文章內容則為「電視上也常會出現憲兵鎮暴的身影。在任何一個民主國家都必須容忍贊成與反對勢力,也總是需要有憲兵防守民主的最後一道防線,阻抗非理性的暴動。」在民主化後退居二線的憲兵,理應深切反省過往以軍人鎮壓人民的歷史錯誤,落實轉型正義。即便從政府的角度來看,對民眾抗爭也應優先就其訴求進行回應,強調武力不僅無助公共溝通,反而會加深對立。但從這霸氣的標題,時尚的特寫照片看來,憲兵反而是視歷來的「戰績」為光榮傳統,自詡為「防守民主」。

若鎮暴是「防守民主」,那是誰在「攻擊民主」呢?日前顧立雄委員便質疑,警察歷來依《各級警察機關安全防護工作要點》,在民眾集會遊行時布置拒馬蛇籠,但該要點的目的卻是「防制敵人滲透破壞,確保內部安全。」反映的不僅是法規陳舊,也代表以抗爭民眾為「敵」的敵情概念,仍然留在警政體系心中。此外,去年在金門夏張會,民眾抗議引發衝突後,警政署不僅在保安警力演練中,罕見地動員民眾「扮演」抗議民眾,甚至與金門防衛指揮部簽訂支援協定,調動軍方進行聯合演練,再次將軍隊引入面對民眾的陳抗業務當中。

同樣的問題也發生在大學校園,最近才發生政大野火社在校內張貼228受難者傳單,被該校教官撕毀文宣的事件。而每逢學生發起、參與大小抗爭,也經常看到教官出面干涉行動,或是事前事後情蒐學生、致電「關切」的身影。這背後未必每次都有上層授意,而是在軍事威權邏輯下,對抗爭學生抱持著敵情意識,依循心中的小警總,履行軍人職責而已。至於「敵人」的言論自由,本非軍人所需考量。

軍人在民主化後仍因其服從與政治忠誠,基於對執政者甚至人民「好用」的功能性,無論是有意利用以鞏固統治,或只是因循往例比照辦理,仍殘留於整個政府體制當中。但軍事邏輯與民主邏輯的根本性衝突,以及過往軍事邏輯對台灣民主造成的侵害歷史,卻也因此未被清楚面對。洪仲丘、野火社、違法搜索都僅是冰山之一角,若無法有意識的反省在武裝部隊的體制與教育中,以(執政者所不喜的)民為敵的敵情意識,根本性的清理軍事威權遺緒,劃清拒絕軍方與軍事邏輯介入的紅線,那麼,我們永遠不知道何時,會有人再次藉機動員國家權力的槍口,指向下一個本應被保護的「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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